Memo_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互动
我最近半年的转向是由偏理论性的社会学转入偏技术性的人口学，做偏专家官僚式的学科。这一方面是我研究生课业的阴差阳错，由王进老师转入王军老师门下；另一方面，或也是受到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并不将社会学作为赖以为生的学术，而是作为兴趣，将谋生与兴趣相分割，较韦伯的学术为业更契合我内心的平静。
一直以来，我认为学界大量的研究使用着似是而非的概念，经不起推敲的举例，这在定性研究中尤为突出，并非是讲定性研究不够高明，恰相反，定性研究在相当多地方面胜过定量研究。但是大量研究是假定性研究之皮，行新闻报道之实，我认为那不是社会科学的学术。因此，本书虽然在我看来有一定的冗余，但从历史角度的厘清，对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存在启示，尤其是如果学界增进对科学史的了解，有助于破除目前学界弥漫的定性方法不自信与定量方法迷信。
本书的整体架构可分为四个部分：（1）科学的定义（1.2与注释）；（2）自然科学如何影响社会科学（1.3、1.4、1.5：类比、同源与隐喻的方式、1.6：类比的方式最有价值、1.9、1.10：类比好坏的评价标准）；（3）具体的案例（1.7、1.8、2：物理学与经济学、生物学与社会学）；（4）社会科学与公共政策的关系（3）。具体而言，序言有所简述。表明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互动历史悠久，但既往研究仅侧重于实用主义的辉格史观，即发掘古代理论在今天的可用概念。因此，“与其说是历史研究，不如说是一部实用的社会学方法论。”（2016：vii）科恩因此要梳理自然科学对社会科学的影响，也梳理社会科学对自然科学的影响，后者简要体现在人口学（马尔萨斯人口增长）与经济学（亚当斯密劳动分工）对达尔文的影响、经济学（亚当斯密的劳动分工）对生物学（塞卡尔的细胞有机体论）的影响（后又影响社会学涂尔干）、统计学（密尔的因果推论）对物理学的影响。
（一）社会科学的合法性问题
第一章的导言，回到了19世纪末学界对社会科学合法性的争论问题，“是否要适应某一自然科学（通常被认为是物理学）的概念、原理与方法等，还是说其他科学也拥有自己独立的方法论和标准。”（2016：2）
科恩指出，“20世纪初，物理科学和生物科学服务于两个截然不同的目的：一是要证明方法论的有效性，二是要保证结果。在这方面，新经济学的许多创立者都选择模仿物理学，而社会学的一个重要学派则更偏爱生物科学。”（2016：3）但20世纪物理学因为量子力学，其根基发生了巨大转变，而经济学的根基仍然基于模仿牛顿力学，虽然这遭受了很多批评，但经济学很多洞见仍然具有价值。
因此，科恩提出，我们需要考察自然科学影响社会科学的方式（隐喻metaphor、类比analogy、同源homology），来判断如何评价社会科学的价值。“重要的是这门学科是否具有自身的完整性，是否内在融贯，其结果是否介意检验，其假设是否具可以作理性解释。”（2016：7）“一份形式与化学或物理学相同的社会科学报告所有具有的权威性。但最终，结果的价值不能由它与另一门自然科学的相似性甚至是直接的亲缘关系来衡量，而应取决于它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服务于它自己的学科或者解决某个实际问题。”（2016：122）“相似性已经不再是一种特定的科学方法的特征。”（2016：125）
（二）科学的定义
此处应参照注释。“科学"曾名为"自然哲学”，“社会科学"曾在英国为"道德科学”，在法国为"社会技艺"、“人文科学”，在德国为"精神科学"，以及晚近20世纪50年代后美国的"行为科学"。"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概念，在时间上，19世纪中叶前是没有的；在空间上，各个国家的定义也并不相同。粗糙地讨论，必定存在一定的误置。同时，诚如福柯谈论知识与权力的关系，科学的定义也关联着学科间的葛兰西式霸权。
同时，“科学中的革命性变化并非像历史学家长期以来相信的那样主要在于实验的引入，而在于思想框架围绕着新的概念发生一种基本转变和引入新的数学方法。”（2016：129）
（三）自然科学如何影响社会科学
1、为何可以影响
科恩首先论述了为何自然科学会能够影响社会科学。（1）其决定性原因在于科学氛围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数学的确好用、且知识标准的价值体系已被框定。（2）其限定性原因在于社会科学主动接受了这一价值体系，进一步讲是社会科学家想隐喻来分享自然科学的赞誉，以及通过新权威背离亚里士多德等经学传统（2016：193）
2、如何影响
自然科学影响社会科学的方式则表现为隐喻、类比、同源与同一，由弱到强。具体而言，概念上，类比是功能上相似的一般性模仿；同源是形态上相似的具体性、特定性、一一对应的模仿，比类比更严格；隐喻则更多是一种价值判断式的，价值系统的转移。
“所有这四种话语层次都可以从牛顿物理学的社会应有中看出来。首先，存在同一性的可能性，即认为社会世界是一个按照牛顿世界体系的原理运作的机械系统，此外，凯里和瓦尔拉尝试提出牛顿的体系的同源物，即社会领域中与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形式相同的定量；休谟、傅里叶和涂尔干则认为自己提出了这样一条定律，它在社会学中所起的作用就类似于引力定律在牛顿体系中所起的作用。而其他人仅仅认为，在隐喻的层次上，社会学或经济学应当是一门科学。”（2016：52）
3、如何评价：类比与同源
“类比可以有用或无用，恰当或不恰当，适度或过度，可以根据相关性对其进行评估，而同源则要通过正确性而非相关性来进行评价，因为同源蕴含着形式或结构上的同一性。”（2016：35）
4、类比的价值
一方面，科恩继而论述了类比的重要性。（1）“对待类比的态度构成了新科学偏离神秘学传统的一个重要议题。新科学强调词与物的区分，字面语言和隐喻语言的区分。而在神秘传统中，词却好像被当做食物来处理，仿佛可以代替事物一样……对于科学家而言，类比也充当着一种发现工具。”（2016：62）（2）“还有一种类似的方式可以服务于科学，那就是显示一个似乎无法检验的结论的有效性。”（如拉普拉斯类比的行星运动、达尔文仿照马尔萨斯的类比、麦克斯韦类比的热传导等）（2016：63）
“许多伟大进展与其说来自于把观念从一个科学分支复制转移另一个科学分支，不如说来自于一种改造，来自于对原始观念的重大修改。”（2016：108）如牛顿质量概念是对开普勒惯性概念的改造。
另一方面，科恩也论述了很多类比是无用的。（1）不正确的复制。如古尔德将拉马克主义在社会层面的类比，但非拉马克主义的自然选择原理（达尔文主义）是最重要的。（2）正确的自然科学但无用的复制。如阿尔奇安将创新类比为突变，但实际上突变是遗传结构实质改变，而创新往往只是改变的尝试。
5、具体案例
第一章中有大量自然科学对社会学的影响案例。涂尔干的"社会大众和密度的增长决定了劳动分工的进步和文明的发展……他对这一定律的表述显然是对牛顿的呼应：劳动分工的变化与社会的体积和密度成正比，如果它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不断进步，那是因为社会变得越来越致密，总体上体积越来越大。"（2016：33-34）是类比（科恩在后续又提及涂尔干也受到了细胞学家威尔逊的影响）。同期，如斯宾塞的类比太过实际，其社会有机体论则是典型的错配的同源性（科恩在后续又提及斯宾塞受到了胚胎学家冯贝尔的影响）。
我认为这一段科恩讲生物学如何影响社会学，是有助于理解为何社会学很多基本问题仍然是围绕着agency与structure的讨论。“今天关于社会、社会问题或社会思想系统，关于政治制度和国家的许多话语仍然在继续使用与舍命系统有关的意象，即使通常不再像19世纪有机体论者及其在20世纪初的一些继承者那样极端。当前的使用往往在类比和隐喻的层面，而不是同源的层面，使用的是一般和抽象的东西，而不是特定和具体的东西。”（2016：47）
此外，第二章中科恩也大量列举自然科学对社会科学的影响。（1）生物学对政治学，哈维（生理学与政治身体）对哈林顿、霍布斯的影响。（2）数学对国际法学（格劳秀斯）、伦理学（斯宾诺莎）、统计学或公共管理（沃邦Vauban人口普查与税收、格朗特与佩蒂的政治算术与政治解剖学）。其中，科恩详细比较了哈维对于佩蒂、哈林顿与霍布斯的不同影响，佩蒂侧重统计数据、哈林顿侧重直接观察、霍布斯侧重模仿几何学的演绎系统。
（四）社会科学与公共政策
科恩与布鲁克斯的谈话，（1）叙述了美国社会科学的合法化历史：总统科学顾问委员会、国家科学院；（2）社会科学作为科学（理学）与社会科学作为工程学（工学）的区别，某种程度上与医学类似（2016：231）“人们应该对自己遵循哪一种传统更为坦诚。”（2016：232）
最后，这本书当然存在一些问题，我认为主要有三点。一是在于部分忽视了如法国所讲的人文科学（人类学、文学研究）作为广义社会科学的重要组成，其评价标准与经济学、社会学相差很大，其与自然科学的互动未有过多提及；其次，此类人文科学自身脉络的演绎，及对狭义社会科学（经济学）的影响，也是有待厘清的。二是在讨论数学于社会研究的应用逐渐增多时，相对忽视了英格兰殖民扩张的影响，即忽略了政治与知识权力视角。三是在科学与公共政策部分，用访谈的方式略过了有逻辑性的论述，更多是有助于对历史资料与STS的补充，而非学理上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