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_伦敦旧忆
二〇二一年十月十三日 阴
(一)
北京的雨不像伦敦那样绵长,却带着更沉重的回声。我又一次来到Modernista买醉,Let it be 的旋律轻轻飘荡,像是一种柔声的提醒。我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看着杯中的方冰晃动。
Jessica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像是风中的纸鸢,忽远忽近。“Let it be…,” 我轻声自语,不确定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试图抓住那已经远去的片段。
(二)
Jessica和我并不是很熟悉,最初只是因为合租认识。她总是穿着那件米白色的毛衣,在下雨天坐在窗前,抱着一本书,有时候她并不会真的去读,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她总说,雨让她想起了美国西海岸的某个地方,那里的雨温柔得让人怀念。
“I love the rain.” Jessica曾跟我说过,“It makes everything feel more real.” 但她也笑着补充过:“The rain here is different. It’s… denser, like it’s trying to drown you.”
(三)
年初的冬天,我们被困在伦敦的那间小公寓里,封锁几乎隔绝了整个世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之间的沉默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寻常。她偶尔会来到我的房间,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电视,整个人蜷缩着,手里抱着一个靠枕,眼睛盯着屏幕,但我知道,她的思绪早已飘远。
她喜欢披头士,尤其是那首Blackbird。她说这首歌让她想起了那些自由飞翔的日子。她偶尔也会坐在窗前,半开玩笑地说:“You know, Patrick, I always thought I could just fly away if things ever got too hard. But then the pandemic… and now I’m stuck here with you.”
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起内心的孤独。我没回答,只是笑了笑,倒了杯威士忌递给她。她接过杯,手指微微颤动,我看到她眼中有一丝疲惫。
(四)
那天晚上,雨声一直没有停,滴滴答答地打在窗外。Jessica窝在沙发里,手里握着半杯威士忌,迷离地望向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她喝了一口酒,突然轻声说道:“Do you ever wonder what we’ll be like when all this is over?”
她的声音有些醉意,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知道她在和我说话。我合上书,望向她的侧脸,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表情模糊而复杂。我们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却依然隔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Jessica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握着威士忌杯,眼睛望向窗外,像是在寻找某个答案。雨声、她轻轻的呼吸声,还有玻璃杯与桌面偶尔碰触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片刻,她又低声说道:“Do you think this will change us?”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起身走了两步,站在我面前,继而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却握得很有力,像是想要抓住某种希望。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不愿意,也或许是不需要。
(五)
清晨,我在雨声中醒来,依旧是那熟悉的节奏,仿佛从未停止过。Jessica已经回到了她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她淡淡的茉莉花香,夹杂着一丝木质调的余韵,与昨夜模糊的回忆一同悬浮。
我们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仿佛它从未发生过。她依旧坐在窗前,偶尔哼唱 Blackbird。她总是让我觉得,她属于那场永不停歇的雨。
我们之间无声的默契变得愈发明显。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房间,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坐着,有时会带上她最喜欢的威士忌。她不再问那些复杂的问题,也不再提起她的过往。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彼此靠近,却又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疫情结束那天,我约了Jessica出门。伦敦的雨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我们在街头走了很久,试图找一家可以坐下吃饭的餐厅,但所有地方都被预订了。最终,我们不得不放弃,买了几罐啤酒和一袋薯片,找了个公园坐下。
下午的光线透过低沉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周围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雨丝细细地落在我们头顶。
我打开一罐啤酒,轻轻举起,半开玩笑地说:“We’re the worst couple.”
Jessica轻轻笑了笑,眼神依旧透着她那种一贯的坦然,随后轻声说道:“We’re not a couple.”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但转过头,她又笑着说:“But this’s our special dinner.” 语气里透着几分调皮。
我没有说话,眼神飘向了别处。雨还在轻轻落下,我们就那样坐着,没有多余的言语。偶尔几辆车驶过,车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影。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却谁也没有敞开心扉,我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模糊不清的距离。那晚的威士忌和这场“special dinner”,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连接,维系着某种不确定的默契。
我掏出了一支烟。烟雾在雨中轻轻飘散,我很少抽烟,但在这时似乎找到了某种安慰。雨声依旧,而我的情绪随着每一口烟雾飘散,像是伦敦这难以捉摸的天气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六)
过了几周,Jessica决定离开伦敦。
“I’m going back to the States, Patrick.” 她说,声音里透着疲倦。“This city… this place, it’s suffocating me.”
窗外的雨声依旧不止。伦敦的雨季仿佛从未结束,连空气中都透着湿冷。我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或许是早已预感到了这一切。Jessica就像是那个注定要离开的人。
“I’ll miss you,” 我轻声说道。她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递给我一杯酒,“It’s not the end of the world, Patrick. We’ll both be fine.”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举杯与她碰了一下,像是为了结束这段难以定义的关系。
“Safe flight, Jess.” 这是我发给她的最后一条讯息。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情感,也消失在了伦敦那一夜夜漫长的细雨中。
几个月后,我顺利完成学业,回到了大陆。回国那天,机场的人潮与喧嚣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Jessica离开的情景。
(七)
北京的雨不像伦敦那样绵长,却带着更沉重的回声。Let it be换成了另一首我未曾过听过的歌,方冰在杯中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杯中的酒也早已经见底。
Modernista的灯光依旧昏暗,身边的交谈声此起彼伏,好像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只有我似乎仍停留在那个雨中的午后,坐在长椅上,无法真正离开。